轩辕剑: [心得]天之痕症候群分析(9)

第九章　　混乱与迷茫

１
　　为什么有这样一句话“中国政府用了不到五十年的时间，走过了西方发达国家几百年走过的路”？
　　人类社会的现代化过程，西方国家从文艺复兴开始算起，到二战之后才将生活方式基本稳定下来延续至今，中间经历了漫长而曲折的历史道路。
　　对于中国人来说，这场“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是在鸦片战争之后，为了“保国存种”而被迫进行的改良或革命运动，至今不到两百年的历史。如此大的转变被压缩到如此短的时间之内，意味着社会文化必须承受急剧的变化过程，价值观念面临着一而再，再而三的“落伍”压力。
　　问题不仅在此，对于整个人类来说，“现代化”在广义上正是一种“永无休止”的进化过程：新的，更新的，最新的……不断出现，新旧交替的速度超过以往任何时代，而且趋势是越来越快。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海峡两岸不约而同地开始了新一波的社会转型，人们的价值观人生观世界观又面临着新一轮的巨变，最终会殊途同归，还是分道扬镳？这个问题很难做出准确的解答。
　　在改革的过程中，旧的社会思潮并不会悄然退去，相反肯定会有人顽固坚持；新的也很难一下子让大多数人都接受，总要有一个过程；何况中间还有那么多是非对错之分！外面的世界变化又是那样的快，新思想的“保鲜期”已经越来越短，潮流涌动令人目不暇接，并且各说各有理，如此一来该听谁的好？
　　Domo小组带有游戏届比较少见的“知识分子”气质，因此对社会的变迁比一般人要敏感得多。如果我们对这一二十年来“大中华文化圈”中出现的种种思潮有所了解的话，就不难发现轩辕剑从一代到五代，连带上阿猫阿狗，受其影响的痕迹非常明显。再考虑到台湾一隅的社会状况，制作人员的新老交替，我们不难发现其中“炎黄子孙”意识越来越淡薄，“本土意识”越来越强烈的根本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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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之痕恰恰处在轩辕剑中各种观念的集结点上，与前后的几作都保持着藕断丝连的关系：
　　出现了二代的两位主角人物，同样属于“被坏人利用”的故事结构；情节直接导向三代；对宇文拓先抑后扬的描写，引发了四代中对壶中仙的平反，“复国”对上了秦朝的“统一”；批判“华夷之辨”在苍之涛中扩展成了“反王道”，“复国”连续第三次出现！桓远之很容易让人想起陈辅；钟和塔的故事终于出现在了第五代，还有那急不可待的“弑父”。
　　从内在思想看来，天之痕对精神高尚的追求，源自于农业社会的道德理想；而对宇文拓随意牺牲他人来保障集体，类似于近代那种“民族至上”的观念；反抗西方魔界入侵中间带有某些民族主义的腔调，但对陈辅的负面描写又形成了对“华夏正统”的抛弃；没有任何情节需要（如仙剑锁妖塔）的情况下，敢于将一大堆高级别正神放入炼妖壶合成，表明了对古代宗教异常冷漠的态度；这些来自后现代的泛娱乐化，以及虚无主义，还导致了恶搞趣味（Domo工作室中）；具体到游戏中的主要人物来看，也分别代表了古代（张烈）、近代（宇文拓）、现代（陈靖仇）以至后现代（独孤宁珂）的道德观念；天之痕或许出自无意的政治影射，到后来的作品中成为显而易见的事实……
　　天之痕中首次出现了“十大神器”的标准设定，但却根本无法说明游戏中的虚拟“世界”是由什么元素构成的，被什么力量主宰和推动，而且作为一个描述神魔的游戏，轩辕剑居然没有给神人魔三界下一个明确的定义，天之痕中有桃源仙境，轩四里有云中界，轩五又发明出了“山海界”，感觉就是随心所欲，毫无规划，各自为政。对于奇幻架空的“背景设定”来说，轩辕剑好比一张贴了无数补丁的大网，看上去是个庞然大物，实际上却漏洞百出。
　　外在于“世界观”设定，内在于杂乱的价值观念，天之痕中的“混乱”暗示了现实社会中，人们由于世界观支离破碎而带来的信仰缺失，两者完全是异质同构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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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混乱”源自于“缺失”，从前面的分析可以看出，从天之痕以至整个轩辕剑系列所缺失的正是“核心价值观”，说到这里肯定有人会指出“天下大同”或是“人道主义”等等，但本人要指出的就是，编剧实际上并未真正领悟他喜欢说的例如“博爱”等这些高尚词汇！
　　比如说，轩中对种族主义的批驳是从“义”的角度进行的，前提是侵略本来就是绝对的错误，然而当反过来要证明“博爱”的好处时，考虑的却是“利”，通过一种幻想中的“黄金盛世”来提供依据，以“利”来证明“义”（这一点倒有点接近墨家）——到底是“利”重要？还是“义”重要？
　　如果人们是因为看到未来将会带来某种物质上的收获，所以才要开始“博爱”的话，那么从现实利益的角度完全可以找到更多反对的理由。为了批判“私利”，DOMO立马采用了从道德上打倒的方式，而论证这种道德的基础却恰恰建立在构想的共同利益上！所以这是一种无效的“循环论证”。
　　对于真正意义上的“博爱”来说，关键在于内心的“容忍”，而不是某种利益上的好处，行动中落到实处很重要。（有些理论上相当推崇“博爱”的人，现实生活中反而容不得任何“异端邪说”。）
　　再来看与之紧密相关的“平等”，在现代社会受到重视的根本原因是什么？真是现代人的觉悟比古人高吗？
　　——平等观念早就存在于世界各大宗教之中，可惜在崇尚宗教的中古时代并没得到真正的执行，原因在于古代以农业生产为主的经济决定了封建主义制度，而封建主义制度从根本上决定了整个社会的意识形态。
　　现代社会从实质上来说就是“商业社会”，资本主义的立足之地，则是“市场”！而对于“市场”而言，最本质的要求乃是“等价交换”——假如买卖双方不平等，比如说王公贵族可以随便找些借口来掠夺商人，又或者说，是不是道德高的人买东西就要便宜些？再者为了安抚民心，政府强行控制商品价格……这样下来“市场”还能长久保持下去么？
　　“平等”对于“资本主义”来说是必不可少的基石，但这其中的要点却只是法律地位和道德观念上的，事实上各个国家的社会等级从未消失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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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俗世界围绕着名誉和利益周旋，真正意义上的高尚行为必然是要“超功利”的，所以才有“千里送鹅毛”的说法。精神上的神圣感，来自于对虚荣和物质的摒弃。背后带有功利动机，标榜外在的高尚，与纯粹意义上的无限崇高不是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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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另一方面来看，轩辕剑喜欢标榜道德楷模的思路，又恰恰与现代思维中的平等观念相悖。
　　前面已经说过，道德判断必然是善恶二元论的，将个人都放在道德天平上去称，高下之分不是很明显的吗？
　　古代君王统治的“合法性”，往往建立在其道德水平高人一等之上（不管实际上是不是），将社会等级的排列映射为道德等级的排列，最上一级的就是“哲人王”。
　　轩辕剑中所赞扬的壶中仙，还有“符坚大帝”，不正是“哲人王”的形象吗？通过统治者的“高义”来教导人民要“平等”、“博爱”，隐藏着“上智下愚”的基本前提，道德低的无名小辈应该受到道德高的神人管理，与柏拉图的“理想国”不是如出一辙么？ DOMO在游戏中将自己当成了“哲人王”，对广大玩家进行道德训诫的意思是非常明显的，“朕令你们平等友爱”！
　　我们每个人都铭心自问一下，高标准的道德典范全社会能有几人真正做到？如果统治者强行命令每个人都要向“圣贤”看齐，那么结果不外乎让大多数人不得不成为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这就是传统社会中“道德统治”的一项顽疾所在。
　　事实上现代社会的平等观念，正是建立在对道德精英论的反动之上。虽然有时也树立道德楷模，但却不带有强制性风格。相反现代社会的基本观念就是要承认“人无完人”，尊重每个人的选择，道德标准不是要向上“攀”，只要保持一个底线就可以了。
　　这就是“平民主义”的精髓所在，将普通人的世俗生活看做人生真义，肯定常人通过自身的有限力量创造出美好的生活。平民主义思想强调个人的创造力，强调个人的价值，肯定人的现实成就和生存快乐。倒过来说，即使一个人品质恶劣，贪图享乐，对社会没什么用处，但是只要他不过多的妨碍他人，我们就应该尊重他的选择，让他随心所欲的度过一生。这种思想所特别反对的恰恰是某些精英以牺牲普通民众的现实利益来实现的所谓“历史进步”（对宇文拓壶中仙的弘扬正是来源于这种精英思想），这与杨朱的“拔一毛利天下而不为”很有相同之处。
　　归根到底，社会上众人的道德水平是参差不齐的，对社会的贡献也是有大有小的，过分强调这些方面，最后的结果只能是“不平等”，证明了选出“哲人王”来严格管理群众的“必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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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广“平等”观念，倡导“博爱”，实际上都暗含着淡化道德判断的前提。换句话说，人们必须少做价值观上的严格评价。DOMO却很喜欢做道德判断，这不是南辕北辙么？但是当我们考虑到这是牵涉到实利的表面道德，就不能不发现其与现代文化另一层面的契合之处。
　　二战之后大规模战争的消除，并非来自于双方有多么“博爱”，倒是源自美苏能够“相互毁灭”的恐怖平衡上，和平居然是原子弹带来的！只不过表面上必须用道德来装饰。
　　实际上人们越追求道德上的完全正确，精神上的伟大崇高，世界上的战争只会越来越多。因为价值观和信仰是说一不二的，越是坚持这个，那就越是要反对那个，所以才有宗教战争。联合国通过谈判来消除战争，实际上正是给各方提供一个利益上反复讨价还价的平台，常常通过价值观上的让步来获取经济上的赔偿，这不是一种特殊的“商品经济”？
　　商品经济下人人平等，社会等级通过消费能力来表现，物质需求代替了精神需求，市场竞争代替了古代的掠夺战争，强调个人主义平民主义也消除了对利益集团的依附性，……，由此人们才享有了较为持久的和平，个人生活上也自由多了。
　　但是这样却带来一种“自由之苦”——
　　因为正是“核心价值观”带给人们以及整个社会共同信仰，也就是心灵的坐标，由此生活才能有“目的”。当今人人都有选择价值观的自由，转型社会中充斥着五花八门的道德观念，反倒让人无所适从，不是常有人讨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吗？
　　现代人对“从何处来，到何处去”感到一片迷茫，由此引出了“寻找心灵家园”的命题。
　　天之痕是一个企图做出整体道德判断但却终未实现的作品，触及到了现代文化善恶难辨的本质，与此同时，强烈的迷茫情绪也表现出来了，对“家园”的强烈渴望也出现了。
　　陈靖仇早就失掉了故国，于小雪也被赶出了月河村，拓跋玉儿的部族被迫迁徙，同为背井离乡的孤儿，三位主角产生情感共鸣不是很正常的吗？
　　陈辅又岂是为了荣华富贵对“复国”念念不忘？中国古人是在家族生活中寻求心灵依靠的，陈国就是他心灵和物质上的家园，那种去国怀乡的悲壮不是很值得同情么？
　　诸位还记得独孤宁珂最后的愿望么？
　　甚至DOMO小组任务，也是帮助成员“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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