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板被人打死了。
昨天晚上，几波暴民轮番闯进了老板在山上的别墅，把他从房间强行拖了出来。这些人把老板五花大绑，跟批斗大会似的强迫他跪在院子中间，不停地辱骂他。
后来，情绪越发亢奋的暴民开始高喊各自的口号，最后还是动起手来。山头整晚都回响着 “八国语言”、“锁区留祸患”、“G胖万岁”、“天灭任地狱”之类的口号。等天明警察到场，惹事的暴民早不知道跑到哪去了，老板也早就死在了自己的家里。
此时此刻，身为老板的手下，同时也是案件的目击者，我正在刑警队录口供。
“你和受害人什么关系？”
“雇佣关系。我是给老板干活的员工。”
“当晚你为什么出现在那儿？”
“本来老板昨天准备外出，我突然有工作上的事情，就上门找到他汇报。”
“后来呢？”
“后来那群人包围了老板家。再之后他们就闯进来开始打砸。对老板动手的时候我正要给你们打电话，可手机被他们打飞，我也被打晕了。”
“指挥中心反馈是你打来的报警电话”
“嗯，我醒的时候那群人已经差不多走光了。后来我找到手机，赶紧报的警……你们警察都干什么吃的！为什么整整一晚上都没来看一眼，要不我老板也不会死的这么惨……”
“这件事我们也很遗憾，但你要保持冷静，现在还在录口供”
“我知道……如果不是我临时有事把他留住，也不会害他死在自己家里……”
老板的家族是做玩具出身的。百十来年虽然也试过黄包车、炮房啥乱七八糟的业务，但最后还是靠玩具发了大财。那些叫做FC的玩具价格比较贵，因为基本都是卖到了隔壁收入水平较高的县市，所以销量很不错。老板“任天•堂”的名号也在附近传的越来越响。任天堂的玩具我从小玩到大，所以一出社会就渡河过来。亏得老板赏识，从学徒做起，慢慢走到了现在这个位置。
我家虽然是贫困县出身，但家境还算殷实，是村里为数不多玩得到FC的家庭。不过附近方言甚是不统一，所以从小到大一直希望玩到家乡话的FC，这也是推动我去隔壁市里发展的主因。如今FC已经开始卖第7代了，可老板又一次否决了我家乡的供销计划。
“竞争对手大法和巨硬都已经开始抢占市场了，我们是不是也该准备下一步计划？”在一次会上，我又跟老板提出了供销行货的计划。
“你能保证这个项目盈利吗？”
我答不出来。整个会议室的人都知道，大法营销好但缺乏资金投入，巨硬特别有钱但主业就没放在玩具上。所以这两家在我家乡一直都是赔本赚吆喝。我们就算削尖脑袋进去，大概也是同样的结果。
去年不少《裤兜妖精》的粉丝集体情愿，终于让高层决定又一次推出第九方言。计算下成本，因为有核心用户，所以这方言出的还算不亏。不过这次新玩具暂时还没第九方言，负面风评又有点抬头的征兆。
散会后，公司一位前辈开口把我留住。
“你暂时不要提这件事了。再提的话会影响别人对你的看法的。”
“我知道，可我咽不下这口气啊！”我使劲搓了搓额头，继续说道：“那里已经不是当时的贫困县了，再过几年城市规模恐怕就要超过这里。我们现在不去抢占用户，以后岂不是丢了一个巨大的市场？”
“你也该知道，那座城市设置了很高的贸易壁垒。除了掏高价进去以外，还有什么好办法？”
“我……也不知道。或许我们可以学大法，从通关口岸入手？”
“唉”
前辈摇了摇头，低声说道：
“你忘了吗？那种方法我们早就尝试过了”
我还小的时候，附近的玩具店总缺不了一种与众不同的玩具“GB”。这个方方正正的硬盒子对男孩子们拥有近乎无尽的魅力，但高昂的售价也使它永远被极少数人拥有。直到长大，迈入这行业之后我才知道，我最想做出的成就，早在儿时就已经被实现了。
因为经济收入相对发达，隔壁口岸一个叫做“万信”的地头蛇很早就从老板手里拿下了FC的代理权。当时故乡对进口任天堂这种玩具的立法还是空白，所以万信之后获得了除口岸以外地区的GB代理权，还找到了郭富城代言广告。之后，内陆的一家做玩具赛车公司也拿到了部分型号的授权。就这样，任天堂的玩具终于算是正式进入了内陆市场。
GB的销量并不算差。但作为公司收入的重要来源，GB配套的软件总是在内陆销售不畅。直到老板亲自去考察，才发现市面上几乎所有的店铺都把行货和盗版软件一同放在柜台售卖。于是乎，万信的代理权名义上被留到了2000年，但实际停止了GB的销售权益；另外一家公司重新转回做玩具赛车，现如今已经变成大名鼎鼎了“财团A”了。
盗版一直是老板头疼的主要原因，甚至可以追溯到三十年前。FC销量正好的时候，部分产品以非法的形式流入了内陆市场。可是因为收入偏低，绝大多数家庭根本承受不了FC高昂的价格。
“我问你，你小时候玩的FC卡带，是咱们公司出的吗？”
我答不出来。小时候，我并没有分辨正版的能力。而且即使相对充裕，但当时卡带的价格对我们家来说还是太贵了。
“三十年前”前辈点了一根烟，继续说道：
“那边的老师、科学家带头破解我们的产品，甚至冒着风险走私犯罪。可最后呢？没有人受到惩罚，反而一个个升官发财，吃香喝辣。临河一侧满是生产盗版FC的厂房，‘呆丸’那个小岛最为过分”
他掸了下烟灰，深深吸了一口，又吐了出来。
“老板气坏了，告倒了一家作坊，可人家换个名继续干这趟活。咱们没有任何办法，对岸也没人愿意帮忙管咱这破事儿。”
“……”
“几千万台啊”
说完这句话，前辈就掐灭了烟头，起身走出了会议室。
记得前辈以前跟我讲，因为监督力度不行，公司放弃了地区代理的方式。由于贸易壁垒很高，因此找了当地的老板，以合资公司的形式继续在内陆发行正版。再后来的事情就比较透明，销量最好的小神游，也还是借了烧录卡大行其道的风潮。无论是反盗版、降低成本的神游机还是推出方言版游戏，都没能让任天堂的产品在那片市场上长期存活下去。
但是因为人口基数的原因，用户的数量终究不能说少。这几年来任天堂跟对手的斗争越来越激烈，可上一代产品的失败让报表很不好看，整个公司都把赌注压在了这次的新机器上。大法和巨硬的入市，更是让我们的口碑收到了空前的压力。
固执的我迈不过这一道坎，还是在昨晚主动找到了老板，希望能够在这次的交谈后，让自己彻底打消这个想法。
“我们能不能先从愿意和有能力购买正品的核心用户入手，重建口碑？这几十年来的努力不能就这样白白放弃掉啊！”
老板没回答我，而是转身从新产品里拿出了一张黑色的卡带。
“舔一下”
我知道这个卡带的味道，但犹豫后，还是让舌头轻轻碰了一下。
真TM苦。
“我们不是宗教团体，没有秘密结社，更不靠卖萌卖蠢过活。只是一群商贾罢了。”老板接过卡带，擦拭了一下：“百年来，任天堂的主旨一直是为绝大多数家庭创造娱乐，但我们也从未放弃极少数玩家，为这卡带添加味道也是一样的道理。这次没有锁区，难道不是同样吗？”
“不过你也知道，上一代产品的失败给我们制造了很大的经济压力。起码现在我最应该考虑的，是如何喂饱下面那么多张嘴。”
这，是老板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之后呢？”
“之后那些人就闯了进来，按住我的同时拉走了老板，让他跪在地上”
“你还记得被打晕前最后的细节吗”
“记得。老板带着哭腔，说：‘明明都是我先来的……水货也好，行货也好，还有最多的方言软件和硬件……然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那群人突然就发疯，大喊‘往死里打’，我就在那时晕了过去”
我说完，刑警就合起了档案本，站起身来。
“行，事情我们了解了。谢谢你的配合”
“那什么时候才能抓到人？”
“我们调了监控录像看，当时同时作案的人有点多，不太好定性。你先回去等通知吧”
我忍不住了，使劲拍了一下桌子：
“‘法不责众’我今儿可算是见识到了。你们这群警察没干过正事，把这群人都抓起来不就好了？”
“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警告你，不要挑事儿，整个过程的录像我们都看的清清楚楚。”
“我老板死的这么冤枉，这事儿我绝不会善罢甘休！我要去上访！我要去告你们！”
“我问你，你醒来以后都干什么了？”
“还能干什么？我爬起来看了看老板的情况，然后跑去找手机，打电话报警啊”
“你在哪找到的手机？”
“院子里的水池——”
大脑一片空白。直到刑警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才回过神来。
“记住，‘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他拿出笔录，让我在当事人一栏签上名字。
我低下头，尝试去读笔录上密密麻麻的的字眼。但越是使劲，越是看不清自己曾说了什么。翻来覆去，发觉自己只能在字里行间看出三个字。
“买买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