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没有抖音,没有微信的时代就是网红,她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字——天仙妹妹。”
近日,在电影《天宝》成都映后活动现场,主持人用这样的开场白介绍该片的总制片人尔玛依娜,现场观众的反应立即暴露了年龄:上了年纪的观众,表现会比年轻观众更激动。
毕竟,尔玛依娜走红已经是20年前的事了,作为初代网红,她参加综艺,接各种代言,并走进影视圈。
很多人火了之后,面对各种选择会茫然失措,尔玛依娜一直记得父亲告诉她的话:蜈蚣有很多腿,但它只能走一条路。
她的这20年,有起有伏,但走得清晰。
壹
一场电影的路演活动,有很多琐碎的事,作为总制片人的尔玛依娜要忙着接待嘉宾,还要紧盯演员的到场时间,一刻不闲。
待电影正式放映,尔玛依娜能歇一歇了,她坐在我们对面,手指轻轻摩挲着咖啡杯沿。窗外是成都盛夏的阳光,树影斑驳,人来人往。影厅门口偶尔响起的拍照声音,像极了20年前那个改变她人生的快门声。
那是2005年的8月6日,四川阿坝州理县,20岁的羌族姑娘尔玛依娜坐在自家木屋前的石阶上,百无聊赖地数着公路上驶过的汽车。
一辆沾满尘土的越野车突然在门前停下,打破了山间的宁静。车上跳下来的中年男人叫“浪兄”,他本打算给水箱加水,却被眼前这个穿着羌族服饰的女孩吸引了。
“我给你拍张照吧?”浪兄试探着问。
“可以啊,不过你要把照片寄给我哦。”尔玛依娜并不知道,这句随口应答,即将改变她的一生。
第二天晚上,这组未经修饰的照片出现在某汽车论坛上。镜头里的女孩眼神清澈,笑容纯净。短短几天,“天仙妹妹”这个称呼迅速在各大网络平台蹿红。
走红之后,尔玛依娜担任了家乡四川理县的旅游大使;2005年12月,她参加了一家门户网站的年终人物评选,在“2005年新生代偶像评选”中,力压李宇春、言承旭等人,以44%的高得票率荣获冠军……
“那个时候,有人把我老家的地址发到网上了,好多网友给我写信,信都是用大麻布口袋装的,他们认为我那个年龄阶段的女孩子应该玩毛绒玩具,我们家还收到了好多的洋娃娃、泰迪熊什么的。”最疯狂时,有个北京粉丝追着她跑了五个城市,“我们去重庆的时候,他也飞到重庆,我们飞去郑州的时候,他也飞到郑州,我记得男生好像是差不多30岁左右,我当时觉得年龄好大,但很热情。”
出单曲《尔玛吉玛》、主演电影《香巴拉信使》、参加各种商业活动、担任奥运会火炬手……这个来自四川山村的姑娘突然被抛入名利场的漩涡。但很少有人注意到,在镁光灯照不到的角落,尔玛依娜正经历着身份撕裂的阵痛。
“我觉得那个时候是很被动的,完全没有准备,就被推到前面去了。突然之间红了,其实我还不能理解红了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只是觉得那个时候特别忙,每天飞好几个城市,我第一次去北京的时候都不知道西单和长安街那么有名,现在回想,觉得好壮观,有好多广告牌,但那时候并没有觉得。”
尔玛依娜把自己年轻的时候比作“刺猬少女”,个性强烈、棱角分明,“有时候觉得路人看我的眼神不对都会吵起来”。
贰
走红之初,不少人认为,“天仙妹妹”有着天然、质朴的美,符合当时大众对“邻家妹妹”的审美想象,再加上少数民族身份带来的神秘感,让她迅速脱颖而出。
当千万粉丝为“天仙妹妹”这个甜美标签欢呼时,尔玛依娜却用一个个出人意料的决定打破了人们对她的刻板印象。
“当时经纪人说我疯了,在最红的时候去上学,太冒险了。”2007年,尔玛依娜不顾经纪人的反对,执意到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进修。
当时正值尔玛依娜流量巅峰期,经纪人警告她“中戏毕业就成大姐了,谁还找你拍戏”。但尔玛依娜坚持己见,“开始有戏找我的时候,我发现合作的那些演员,好多都是科班出身,人家一聊就是各种专业术语,我不了解,内心就会极度自卑,我觉得自己纯粹靠运气,当时有点流量,所以人家请你来,如果流量过去了以后呢,戏路肯定会越来越窄。”
这个选择的背后,是这位看似单纯柔弱的姑娘骨子里的清醒与倔强。两年的专业学习不仅让尔玛依娜试图摆脱“网红演员”的标签,更重要的是建立了她对表演的体系的认知,她坚信理论与实践的结合才能让自己走得更远。
此后的几年,尔玛依娜主演了《尔玛的婚礼》《绝密1950》《终极任务》等影视作品,虽然她很喜欢演员这个职业,但部分角色被视为“花瓶”,在电影《尔玛的婚礼》中,她以本名尔玛依娜饰演一位羌族女孩,仿佛是“天仙妹妹”形象的某种呼应与延续。
随着时间的推移,尔玛依娜逐渐意识到演员这个职业的被动性,尤其是选角时的切身经历让她感到不适。“选角时经常被要求即兴表演民族歌舞,年轻时觉得没什么,但慢慢年龄大了就会觉得这样很被动。”
2014年,尔玛依娜做出第二个令人意外的决定:成立个人工作室。当同龄女演员还在为角色争破头时,她已经开始以出品人身份掌控创作主动权——首次以出品人和主演身份拍摄微电影《莫朵格依》,该片让尔玛依娜获得第四届北京国际微电影节最佳女主角奖。
然而转型之路并非一帆风顺。尔玛依娜向我们主动谈起自己最失败的一次投资经历:2016年,她和朋友自掏腰包投资300万元拍摄的电影《零八三七》,但最终票房不理想,没有收回成本。
这个“太失败的经历”曾让她长时间难以释怀,甚至一度不想提起这部电影。“当时剧本都没打磨好就急着开机,整个筹备期短得可怜。电影是专业的工业体系,不能仅凭热情。”尔玛依娜开始复盘失败的原因,她将失败转化为养分,在反思中完成了从演员到制片人的思维转变。
虽然没有系统学过制片人管理,但尔玛依娜多年来的演员身份为她积累了片场拍摄经验。在她看来,与演员相比,制片人需要更多的主动与担当。2019年,尔玛依娜以总制片人的身份参与电影《天宝》的制作。这是一部讲述藏族老红军天宝传奇经历的影片,从筹备到上映,整整用了6年时间。
“以前做演员,只需要背好台词、听导演指挥就行,但制片人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这6年里,尔玛依娜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从剧本改编到资金筹措,从高原实景拍摄到后期特效制作,每一个环节都需要她亲力亲为。由于拍摄资金没有到位,最艰难时,尔玛依娜和导演艺兮为省钱,坐20多个小时的硬卧从成都到北京找投资。
《天宝》上映后,尔玛依娜面对巨大的票房压力,她和主创们还在想办法以路演的形式冲票房。这段时间,尔玛依娜每天都要查看几十次电影实时票房数据,但现实很残酷,目前影片票房仅有240多万。尽管如此,尔玛依娜依然坚信这部电影的价值,“它传递的力量是有意义的,是一部良心之作。”
叁
尔玛依娜用6年的时间拍了一部电影,这6年间,她也完成了人生角色的转换:结婚生子,目前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儿子5岁,女儿1岁,一家四口定居北京。尔玛依娜的老公是圈外人,很支持她的工作。
当了妈妈后,尔玛依娜的最大变化是洁癖消失了,从前她受不了家里乱七八糟,如今妥协了。“孩子们看到我叫妈妈,然后一脚就踢上来了。家里的玩具到处乱扔,刚开始的时候他们在前面扔我在后面捡,后来我就想还是放过我自己吧。”尔玛依娜对于孩子最大的期望是希望他们身心健康,快乐成长。
和我们聊天时,尔玛依娜多次提到她的父亲,在她成长过程中,父亲是最重要的引路人。拍摄《天宝》的6年间,尔玛依娜陪伴家人的时间减少,甚至会把最糟糕的情绪留给家人,父亲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父亲曾给我说,做完《天宝》后再也不要拍电影了。”
说到动情之处,尔玛依娜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当父亲看完影片后对尔玛依娜说:“片子拍得很感人,我觉得你这6年的付出是值得的。”这一刻,尔玛依娜突然释怀了,家人的理解与认可才是最珍贵的回报。
“我爸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父亲,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至理名言。”尔玛依娜回忆道,父亲从小就告诉她:“蜈蚣有很多腿,但它只能走一条路。”这句话深深影响了她的人生选择。
褪去“天仙妹妹”的光环,尔玛依娜已悄然构建起自己的商业版图。记者通过天眼查查询,尔玛依娜担任法定代表人的公司有四家,其中有两家影视公司;她还入股了几家公司,成了一位名副其实的“幕后老板”。将来,她还会继续拍电影,如果有合适的角色,也不排除出演的可能。
2020年,丁真走红后,有人会不经意间提及“天仙妹妹”尔玛依娜,两人走红的路径相同,一个是凭借一张照片,一个是靠一段视频,但时代却不一样了。当话题转向丁真时,尔玛依娜称赞丁真很可爱、很真实,也很努力。在尔玛依娜眼中,新一代网红不仅精通自我包装,更擅长利用自媒体平台进行精准推广,这种主动掌控流量、创造内容的能力令她由衷佩服。
尔玛依娜没有开通个人视频账号,但她的微博保持一定的活跃度,这里是她与老粉丝交流的地方,很多人会称呼她“尔玛”或“尔玛姐”,要不是因为微博备注的提醒,很少人记得她是“天仙妹妹”了。当被问及为何不直播带货时,尔玛依娜的答案出人意料:“我怕对着手机喊‘三二一上链接’的样子被我爸看见,我生活中其实是个i人。”她坦言拒绝过很多MCN机构的邀约,“有时间我宁愿给孩子们煮火锅,和丈夫一起喝小酒、看电影。”
现在尔玛依娜最享受的是雨天窝在家里,陪孩子搭积木,看《十三邀》充电。“高晓松说,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我觉得还得加上‘不止有手机里的点赞’。”
采访尾声,尔玛依娜抬起头说:“知道吗?电影《天宝》里有句台词——‘因在很久以前,果在很久以后。’20年前那张照片种下的因,正在结出意想不到的果。尔玛依娜用从“懵懂被动”到“主动坚定”概括自己走红后的20年。无论如何,现在主动权已经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了。
当流量散去,这位曾经的“天仙妹妹”,正用近乎倔强的坚持,试图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