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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度以为他疯了。
去年十二月二十五日，B站影视区顶流“木鱼水心”发布了《水浒传》解读的第一话，用半个多小时的时间细细讲解了《水浒》原本中的第一、二回。
他说，要把《水浒》这部名著解读完，从头到尾。从央水版到新版，从电视剧到原著，从梁山大聚义到魂聚蓼儿洼。
——但我觉得这做不到。
至少一年起的时间跨度，动辄接近一个小时的单篇时长，讲述的还是四大名著中常常被忽视的水浒……在工作量比过去近乎翻倍的情况下，数据也不可能会有多好、收益更不会有多高。对于有着接近一千万粉丝的木鱼来说，这个系列无疑会成为他最为亏本的买卖。
可他就这么更新下去了。稳定地每周一更，稳定地接近一个小时的时长，稳定的高质量，从去年的十二月到今年十二月。
而今天，一期水浒精讲都没落下的我，看着即将“完结撒花”的《水浒精讲》、看着这个系列接近四十个小时的时长、九千多万的总播放量，一时有些默然无语。
于是，在写这篇稿子前，我又一次打开了木鱼水心的最新视频，随着武松断臂的悲壮一幕码起了字，心中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尊敬。
我一直觉得，所谓《水浒传》等名著的解读，更应该像是在《百家讲坛》里出现的玩意儿，而不应该在B站，
——这个日渐短视频化的B站。
即使抛开平台的调性，解说《水浒》也还是太艰难。这不仅是出于它作为名著的文学厚度，还由于央视版水浒中对剧情和人物的大量魔改。
在编剧杨争光等人的改编之下，原本梁山众望所归的“招安”几乎成为了宋江的一意孤行，林冲因为招安直接气死；一心杀人的李逵莫名其妙多了写恋爱的戏码，花荣和董平更是直接“合二为一”成为了一人……诸多因素，也使得在四大名著的翻拍剧中，《水浒》相比其他三位总是稍显逊色、且争议更多。
平心而论，央水是一部好的电视剧，人物的选角、改编带来的戏剧冲突、包括武术指导等都是上上乘，但对于原著中人物形象、立场的魔改，则有些面目全非。
当然，一切都是相对而言。《水浒》9.0的评分已足够傲视群雄，但相比其他三部名著那9.6~9.7的恐怖评分还是要略逊一筹。
——所以，这场讲解该如何讲得清楚？该如何取舍?是侧重原著，还是侧重剧中？
木鱼的团队也不知道。
他们不断地尝试，前前后后、反反复复一路产出了二十个视频的demo版本，从盛夏的六月一路改到隆冬的圣诞节。
最终，在历经三次文案风格的大改、六个月的视频版本迭代后，他们选择了工作量最大的一种方式：
“我们决定以原著《水浒》为讲论出发点，并在其中穿插电视剧的相关内容。此外，会提到原著和剧集的异同之处，以及和水浒相关的各式各样的科普。”
看看这满屏的好评弹幕
这般豪言壮语，却又多少带些“鲁莽”。
因为这不再是像以前木鱼解说《亮剑》《义海豪情》那般单纯地讲解电视剧，而是直接上升到了“讲书”的高度。
剧情本身的讲解、后世对此有关的分析与争论、兼顾剧与书之中的不同，以及一定程度上的科普……如此工作量，对于一个up主来说还是有些过于沉重了。
然而，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更了下去——代价是木鱼团队原本稳定高效的三天一更直接时长翻倍，变成了一周一更。
而这一更，就是整个2022年。
这一年中，我们耳熟能祥的经典人物，如同传递接力棒一般接连出场，一段又一段经典故事就这样被娓娓道来：从鲁提辖拳打镇关西到武松景阳冈打虎，从潘金莲毒死武大郎到宋江浔阳楼题反诗；直至后来，群星纷纷显现，梁山气候渐成，从白龙庙小聚义直到梁山全伙大聚义……
——直到诏安后的“征辽”部分。
因为在做到征辽环节时，有一个最大的问题，摆在团队面前：
没有影视素材了。
——是的，从征辽开始，无论是央水还是新版水浒都缺乏相关的影视画面，就算是之后的征方腊也是有大量的魔改。想做电视剧的解说分析，却根本没有对应的影视素材，这多少显得有些好笑。
没有画面，怎么办？
那就自己做画面。
于是，荧幕上的角色，变成了一张张的人物卡，“PPT”式的动画成为了最直观的画面要素。这些略显滑稽的动画与特效，就像是一幕幕有着真实画面的评书一般，取代了影视中的画面。
画面中的人物卡还时不时上演一出“黄金回旋”。
自征辽起，木鱼的视频几乎完完全全变成了的“讲书”。影视画面几乎成为了0，时不时贴出一段又一段的原文，亦或是其他影视剧里与之相近的桥段。
而如今，视频的进度已经到了“征方腊”的最后阶段，这个文学史上最大的bad ending之一。
征方腊有多令人难受自是不必多说。而当看见视频里梁山好汉或死亡或离去后，那一幕幕星辰归隐的特别动画时；当听见征方腊的视频结尾BGM，由原本豪气冲天的《好汉歌》改为了苍凉宏大柔情婉转的《四海盟约》时……当这个系列即将走向完结时，我才终于开始意识到，如今的木鱼《水浒》，已经不能单纯地用所谓“镇站之宝”来形容。
注意看，死亡和离去的好汉，其退场方式是不一样的
在人人都看着“三分钟解说电影”的当下、在几乎已经很少人愿意再重温名著的当下，他以一种又好看又好懂的方式，让曾经的经典影视、经典名著重新发光发热。仅这种立意，就已经超越流量讲解太多了。
有人说，木鱼这次的水浒系列，相当于一次“扫盲”。
因为在四大名著中，《水浒》一直是被阴谋论环绕、被人误解的重灾区。
即使今天，在某音上、百家号上，有关“水浒”的谣言依旧层出不穷。“是宋江杀死了晁盖”“梁山没有真正的好汉”“方腊才是真正的英雄”等言论依旧甚嚣尘上。
这些离谱言论，一部分当然来自央水的改编给大众留下的最直观印象；另一部分来自从古至今有关《水浒》的解读。向上追溯至金圣叹等人的批判与七十回腰斩，下至伟人的“好就好在投降”。
不同的年代下，自然可以有不同的解读，但总有人将那么一两句的解读奉为圭臬、然后无知地百般炫耀，以讹传讹、最终三人成虎。
而在木鱼视频里，那些让诸多信以为真的谣言，只需贴上一段又一段的原文，便能让有关的谣言不攻自破。
比如“三阮”实际是晁盖一派，反对招安的种种说法。视频中只需放上一段原著在阮小二阵亡后，小五、小七对宋江所说的原话，一切就不攻自破：
“我哥哥今日为国家大事折了性命，也强于死在那梁山泊埋没了名目，先锋（指宋江）主兵，不须烦恼，且请理国家大事，我弟兄二人自去复仇。”
这大概是一个有关《水浒》拨乱反正的过程。
身为B站顶流，木鱼水心视频的影响当然相当大。但他所引发的、有关许多人再重回水浒、讨论水浒的风潮，却要远比视频本身影响更大。
比如面对“方腊才是英雄”的论调，只要读者在评论区贴出在常州之战的原文，就能明白为何方腊一方是全书的道德最低谷：
“城中闹起，知道大宋军马已从西门进城了。那时百姓都被方腊残害不过，怨气冲天，听得宋军入城，尽出来助战。城上早竖起宋先锋旗号。
而这次“扫盲”中最难能可贵的是，木鱼的《水浒》讲解其实并非有那么地鞭辟入里、见解独到。平心而论，讲述的大多依旧是相对较浅的东西，但最大限度地做到了不偏不倚，他引用原文、引用古今问人评论，客观地娓娓道来，去引导读者产生自己的思考。
“引导”意义大于“说教”。我想，这才是我在追木鱼水浒系列中感到最舒服的地方。
因为归根结底，《水浒》表达的，是被释放的一百零八个魔君渐渐洗清“魔性”，最后鞠躬尽瘁、报效国家的故事。李逵斧劈小衙内，宋江（为赚秦明）烧杀青州平民是他们；后来的“所过州县，秋毫无犯”和“出榜安民”也是他们。
而在四大名著中，一直流传着“少不读水浒”的说法。曾经我一度只是以为其中诸多剧情少儿不宜。
直到后来才明白，如若没有一定的阅历，就会局限于黑与白的眼光去解构一切，用狭隘的幼稚眼光去看待这群“土匪”。
——就像小红书上，用“爽作”“雷作”等标签去评判经典文学一样。
《月亮与六便士》，“避雷”
如果我们再去回顾木鱼水心之前的作品，会发现他的影视解析，是一个逐渐“由短变长”的过程。
做EVA解析起家的他，从早期的“三分钟看电影”，到后来的“木鱼说”“非凡情报局。”，再到后来解析早年热门影视作品的“一千零一部”，每一个系列的视频都在逐渐“变长”，它所能承载的内容与厚度也正在逐渐变广。
直到现在，木鱼水心的头像依旧是《EVA》里的渚薰
自短视频出现后，有关“短视频有罪论”的争议从来没断过。我们也曾在有关新时代社会摇的文章中提出过，短视频最大的优势之一，就在于它达成了情绪与内容的浓缩。
——但我觉得，至少在电影（电视剧）这方面，短视频是和它们最不搭的玩意儿。
用三分钟看完的电影，只能让我勉强记住其中故事的起承转合，日后更是根本不会记得讲了啥。那种感觉就像是以喝运动饮料的速度去猛灌一杯清茶，然后去批判它带给你的口感冲击不足一样。
而如今，在B站也逐渐“短视频”化的当下、在流水化的电影解说占据眼球的当下、在“小美”“小帅”“大壮”等成为了所有电影角色统称的当下，B站影视区的顶流依旧是木鱼水心等以视频质量取胜的up主
——我想，这大概也算是值得欣慰的一件事情吧。
“平日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忽地顿开金绳，这里扯断玉锁，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