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尔:机械纪元》:上帝已死,如何寻找存在的意义?

indienova
2019-03-28 12:56:59 浏览:0 0
《尼尔:机械纪元》与存在主义

  对我来说,这部游戏最重要的魅力所在,就是大量的存在主义和虚无主义哲学的元素——这些东西构成了这部游戏世界观的根基。真实世界中的哲学文本晦涩而抽象,但当这些思想恰如其分地被嵌入进游戏的主线和支线、人物和情节设定,为我们搭起一个虚拟而完整的叙事后,玩家将会在笑泪交织和无尽的惆怅中,感受到哲学思考的力量。

  这些哲学元素,在机械生命和人造人身上分别都有体现。正如剧情介绍中所述,在一路战斗的过程中,人造人会一点一点地在机械生命身上看到其努力探索生命意义、试图「成为人类」的痕迹,由此产生对于既定世界观的质疑,亦开始反思自身的存在。这是游戏的整体主线。

  作为人造人的「哲学启蒙」,机械生命方面的设定可以说是精彩至极:游戏中的主要机械生命角色,从 NPC 到 BOSS,几乎都是以古今中外的大哲学家命名的。每一个命名和剧情都暗含深意,熟悉哲学史的玩家将会被游戏中恶搞哲学家轶事的「梗」逗笑(比如机械生命「萨特」就和真实的「萨特」一样风流成性、女粉无数),而正是在与这些大哲学家们交手的过程中,我们慢慢触摸到了游戏最根本的内涵。

  本文开头的那场作战,我们所面对的敌人就是机械生命「波伏娃」。它之所以将自己打扮成一个女人的模样,并且追求美丽到发狂的地步,全是因为它爱上了另一个机械生命——对,正是「萨特」——哲学家波伏娃现实中的情人。

  在一周目的时候,我们只知道这是一个打扮诡异、行为癫狂的怪物。但二周目中,我们第二次将「波伏娃」杀死,并且骇入它的意识中读取了思想,才知道这一切的疯狂从何而来:

  「到了现在,我仍不懂『喜欢』是什么样的感情,就算如此,为了让那个人对我动心,不管是怎样的努力我都会做。……所谓的『美丽』究竟是什么呢?我们机械生物的知识中没有那种概念。因此我试着查阅人类残存的过去资料,『美丽』似乎能藉由装扮自己、保养肌肤等行为被强化。我要为了那个人变得『美丽』。」

  「我每天都努力让自己变得更美、更有魅力。但始终无法让他回头看我一眼。……我无法得到那个人的心。不管是昂贵的宝石、贵重的饰品或美丽的身躯,他都毫无兴趣。我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变成这样的呢?没有意义。……谁来认同我。」

  原来,她杀死无数人造人、甚至食用自己的同类机械生命,都是为了获得所爱之人的认可,这是她自我实现的方式。这正呼应了真实世界中的哲学家波伏娃在她的着作《第二性》中对女性心理的分析:「服饰对许多女人之所以如此重要,是因为它们可以使女人凭藉幻觉,同时重塑外部世界和她们的内在自我。……通过被人嫉妒、羡慕或赞赏,她想得到的是对她的美、她的典雅、她的情趣——对她自己的绝对肯定;她为了实现自己而展示自己。」

  对于机械生命「波伏娃」而言,它的可悲之处不在于它最终没能获得「萨特」的心,而在于它将自己存在的意义完全依附于外在的展现之上。况且,机械生命原本是没有性别的,但它为了得到认可,将自己硬生生地塞进了人类社会对于女性性别的刻板认知中。它疯狂地想要变得更「美丽」,疯狂地改造自己,以为那样就能够换来认可与爱——可最终证明,它不过是重蹈人类女性的覆辙罢了。

  而「波伏娃」所念念不忘的「萨特」,也是现实中萨特的翻版。它不但数次差使主角帮它与各地的女粉丝传递信件,最后还将这些全都抛下,一个人去云游四方。它一见到主角就开始咕哝的「存在先于本质」,正是哲学家萨特关于存在主义的知名论断。这句话的意思是:并不存在某些先验的本质,你所做的事情将定义「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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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脑,令主角一头雾水,但实际上是这部游戏中最提纲挈领的一句,解释了机械生命的存在哲学:它们虽然是机械生命,但不代表它们注定成为没有意识和感情的机器。只要机械生命拥有了感情,学会了思考,甚至能够在独立意识中反思自己的存在处境,这无疑已经将机械生命摆到了真正的人类的位置——说到底,人类的本质是什么呢?不就是这些感情、思考与意识吗?当机械生命也发展出了这些能力以后,它们将夺过定义权,成为这个星球上的新人类。

  游戏中的机械生命「帕斯卡」正是「重新定义机械生命」的践行者。它是机械生命中的和平主义者,成为一个机械村落的领袖——在那个村子里,机械生命们和平共处,并且发展出了父母兄弟姐妹这种属于人类的「家庭关系」。现实世界中的哲学家帕斯卡有一句名言——「人是一根会思考的芦苇」,而机械生命帕斯卡也如同它的原型一般,拥有超强的知识储备和思考能力,不但阅读大量人类的哲学着作,还用这些知识来教育村子里的「下一代」。

  虽然现实世界中的帕斯卡常常堕入悲观主义的倾向,他论证人的可悲,又说:「人之所以伟大,在于他理解自身的可悲」;但游戏中的机械生命「帕斯卡」却一直以积极开朗、热心助人的形象出现在主角面前。在它的努力之下,我们看到机械生命之间也会产生强烈的情感连结,也能够与世无争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它们所领悟的感情和思考的问题与人类别无二致。

  不过,在游戏的三周目,「帕斯卡」所管理和教化的小村落里的机械生命突然开始同类相食,它尽力救出的孩子们也因为承受不了「恐惧」这种情绪而选择了自尽。「帕斯卡」痛苦地反思:是否本不该教会孩子们去感受各种情绪?它们越来越像人类,但也如人类一样成为了脆弱的芦苇——而「帕斯卡」当然也不例外。极度悲伤的它无法承受这种残酷的现实,要求人造人帮它消除了所有的记忆。这或许也是对于真实世界那位大哲学家帕斯卡的一个遥遥的呼应:它终于理解了自身的可悲。

  除了这些大哲学家们以外,游戏世界里的其他机械生命也在向我们证明:在发展出自我意识、寻求生命意义的机械生命,其实与人造人——甚至人类本身,本质上都没有区别。

  有的机械生命在游乐园里向你快乐地抛洒彩条,有的机械生命则会央求你寻回迷路的妹妹或是领回离家出走的儿子,有的机械生命甚至选择为了信仰而自杀。虽然迫于游戏设定而不得不一路大开杀戒,但正如主角们越发地对这些机械生命的情感和意识感到困惑,我们作为玩家也渐渐陷入了思考:是什么让人成为人?我们为了什么而活?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玩家所操控的人造人这一方,一开始是带有非常鲜明的价值体系的:它们是新型「寄叶部队」,它们要为了造物主人类而战。它们目标是消灭敌人,而敌人则是外星人和机械生命。在人造人的基地「地堡」中,我们曾经与其他人造人战士们一同心潮澎湃地宣誓:愿人类荣耀长存(Glory to manki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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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带着这样的宏伟梦想,我们操控人造人2B 一路高歌猛进,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对那些顶着大哲学家之名的机械生命也毫不手软——谁让我们是正义的一方呢?在这个过程中,有些机械生命的表现的确令我们迟疑,但2B 和9S 不断地在告诉对方:「它们是没有感情的机械生命,不要被它们所迷惑!」直到打败最终的大 BOSS,当一同出生入死的搭档9S 的意识在一个机械生命的躯壳上复活时,我们对于机械生命的存在才开始有了一些模煳的感受和思考。

  进入到二周目后,在搭档9S 的视角下,我们将整个战斗过程复盘了一遍,才发现了许多残酷的真相。人类在外星人入侵的时候已经灭绝,所谓与月球的通讯不过是「地堡」制造出来的假象:他们一路前行、浴血奋战的理由,根本不存在。而那句在游戏中不断出现的誓言「愿人类荣耀长存」则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

  玩家在一周目相信的价值、确立的意义,在二周目都崩塌了。非但杀戮本身被证明毫无意义,更重要的是,在失去了能够为之奋斗的目标后,我们如何自处?作为造物主的人类,对于人造人而言就是上帝一般的所在,那么当上帝已死,我们如何在这一片信仰的废墟之上,重建自身存在的意义?「世界是荒谬的,人生是痛苦的」——这是存在主义的另一条论断。多么有趣,当人造人与机械生命在逐渐习得人类的情感和意识之后,它们亦陷入人类所面临的终极困境:世界毫无意义,生命毫无意义,该怎么样好好活下去?

  游戏毫不留情地击碎了一切意义,将主角与玩家的情绪都推向绝境后,似乎又给了我们一点希望的曙光。在游戏的三周目,我们遇到了最后几位机械生命 BOSS——孔子、老子、庄子、墨子接连登场。早在存在主义诞生以前,中国的先哲们就对于世界和人生产生了许多意义深远的终极思考。尤其是老庄哲学中对于生死轮回的看法,更是游戏的核心表达之一——生命不过是在生与死之间周而复始。生与死看似是一对矛盾,实则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就如同我们生命中的光与暗、贫穷与富有、欢乐与悲伤,无不在永不停歇的流转变化之中,所以我们理应学会坦然面对,才能获得真正的自洽与满足。

  这种轮回与反复的概念,既是游戏剧情本身的设计(比如2B 和9S 在战斗中死去后,意识又会在新的机体上重生),也代表了玩家在这款游戏中的特殊玩法(打完一周目之后,二周目从另一个视角重走相同的剧情),但最根本的哲学内涵,是对于社会建构的价值系统的根本解构。

  我们都是社会化的产物,我们的人生总是有各种在我们出生之前就已经被决定好的价值选择:上一个好学校,做一份好工作,在合适的年龄结婚生子……我们被生活环境鼓励着去追求这些东西,却很少停下来想一想:这是不是我想要的,这是不是我的选择。

  而当你领悟人的生命不过就是在生与死之间循环往复、周而复始的时候,你会为自身存在之渺小和无意义感到可悲——什么王权富贵,戒律清规,不过都是虚无的所在。但希望正正诞生于这绝望之中:因为生命本身毫无意义,所以你大可不必按照别人所定下来的标准而活,你有完全的自由决定自己的一生应当怎样度过。唯一能够从这痛苦的轮回中解脱出来的方式,正如尼采所说,是「成为你自己」。

  在游戏的尾声,一直跟随着人造人作战的两台辅助机在陪伴他们走过这些经历之后,也拥有了自己的意识,决定不再按照既定的程式删除他们的记忆。其中一台辅助机说,「一切事物都是为了被毁灭而设计……他们被困在重复生与死的螺旋之中,但是……在轮回中挣扎,就是活着的意义。」

  在最终的结局中,有一个非常有趣的设定:玩家需要杀死这个游戏的「造物主」——也就是游戏制作人员的名单。这个弹幕游戏非常难打,最后会需要其他玩家的帮助——这些帮助都是其他玩家牺牲自己的游戏存档换来的。每当你死了一次,就有一个玩家的游戏存档永远消失。

  在你通关了之后,这个残酷的选择也会摆在你面前:你是否愿意用自己的存档去帮助其他玩家通关?如果选择了愿意,  你的所有游戏数据将会一项一项在你眼前被清除得干干净净。

  是保存自己几十个小时下来搜集到的所有「物品」和「成就」——这些通常意义下的所谓游戏的价值,还是亲手将这些付之一炬,为另一个玩家保驾护航,自己从头来过,重新面对那些经历和痛苦?

  这不仅仅是一份游戏存档的问题。这个选择指向的是人生中最终极的困境:你要服从于那一套社会所建构的意义体系、让那些既定的标准和他人的眼光定义你吗?是的,也许一切不过就是这样而已:玩游戏就是升级打怪,过人生就是升职加薪,虽然没什么意义,但好像一天一天也能这么过下去——是这样的吗?我们生而为人,应该追求的究竟是什么呢?我们能否从无尽的轮回中跳脱出来,就这一生,短短一生,由我自己决定我存在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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