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曲好评啊,都是好曲”。
看完节目单后,我向悠星的工作人员如是赞赏道。
北京时间17点,我坐在庆熙大学的和平殿堂中。演奏的Flasic乐团已在白日的彩排之后就位,内外三层的现场已然座无虚席,舞台上则摆满了交响乐队的十八般乐器。
整点到来,音乐的钟声已然响起。名为《人性》的乐章敲响,泰拉大陆的群像依次显现,而我和现场观众一样,又一次进入了音乐的篇章。
如若用一个关键词来形容今夜的话,那应该叫——“惊喜”。
何为惊喜?那就是把你已熟得不能再熟的音乐在现场编译成另一个版本,在给你耳目一新之感的同时,又触及那些熟悉的元素。
比如那让人“肝疼”的游戏菜单音乐《生命流》,原曲刚好60的bpm与pad的氛围感音色,营造了一种安静与永恒之生命感,因为每一拍,都是刚好的一秒;
而现场的bpm,依旧是60左右,可那音色已经从沉浸式的背景音,变成了描绘世界的音乐史诗,它的情绪似乎是由悲到悲壮,再然后又饱含希望,让原本那永恒寂静的生命流,变成了历史中无数生命所镌刻而成的生命流。
这,便是超乎我期待的惊喜。
接下来的战斗小曲《龙门之战》亦是如是。战斗的那一段快板段落,在现场变成了小提琴的齐奏——你能想象,大概十几个提琴齐奏时,是怎样的快马激昂?乐曲的后半段,更是编入了电吉他 ,最后变为其主导的solo。
惊喜啊,真是惊喜,我坐起了身子。
然后,我便迎来了上半场的第一首高潮:
《春弦》。
三角铁的清脆音效与竖琴的拨动,构成了动人旋律的起手。小提琴齐奏时,旋律已然悠扬令人沉醉,有如寒冬之后的第一缕生机,将过去的一切向你娓娓道来。
必须要赞叹的,是乐队在乐曲高潮之前的渐进处理——他们特意大概延迟了一个小节,并放大了鼓声的底色,刻意放缓的渐进旋律,将那情绪一点一点、一点一点的递进、递进,再递进……
当我思绪还在流动时,那满场乐器,已然携着阳光一起涌来。
如若说原曲,是料峭春寒后一粒种子的悄然开放;那现场的演奏,便是阳光从天穹照向世间万物的百鸟齐鸣——管乐、弦乐、琴音、鼓奏……我无法向你形容万般乐器共鸣瞬间如天光灌顶的能量,因为这已经超过了语言承载的极限。我所构筑的理性音乐分析已在那一刻被顷刻摧毁,泪腺悄悄释放信号,而我,已然被淹没于那思绪之中。
余光中,我隐约看见现场的观众用手指轻抹着双眼,然后再度看向台上。唯有一曲终了时无边的掌声,为那情绪共鸣的最好回应。
——那是“生命”的力量。
在接下来,各个活动的原声大碟,依次被现场的乐队演奏。《operation blade》用号子齐奏代替了原曲如火的人声,副歌则用弦乐发力;萨尔贡雨林的《密林悍将归来》与卡西米尔的《骑士竞技》,则是以电吉他为主轴实现古现代交融;
而下一曲的《疑云》亦是氛围上佳,不安的小鼓与钢琴,将疑云氛围与监狱的压抑烘托极好——
只是,当已成谐星的反派杰斯顿登上荧幕时,我还是“听”到了身边一阵阵无声的笑意。
绘世的绘卷,已然展开。《今夕何夕》带来笛子与弦乐交相辉映的国风之美,《穿越漫漫时空》的提琴似亘古孤独,还有那《停滞之地》的风雪过境,《浊杯照影》那号角鼓声的荡气回肠……
直到最后,《愚人曲》的船歌响起。
何为船歌? 简单,雄壮,大合唱。
圆号,永远是构筑史诗级音乐的第一声音,如同柴一钢协序章的雄伟壮丽。而万般管号,皆为人声的陪衬,船夫雄浑的声音直冲云霄,发出有如穿云裂石的回响,而穿插的女声亦如船夫一样遥相呼应。而雄浑之后,紧接而出的一句清亮弦乐,则有如驱散乌云一般拨云见日,将海面波澜壮阔之后的太阳晴天,为史诗画上了一道完美的弧光。
“Golden age will return again”。
这,便是上半场的句点。
海浪潮息之后,我听见无边的欢呼从四面八方响起。
而掌声落幕之后,依旧会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
“感觉如何?”
场间休息时,我跟坐在旁边的两位韩国小哥搭上了话。
他似乎依旧回味着上一秒船歌的震撼,缓缓地回答着“这是我第一次来到方舟的线下音乐会,没想到它会这么的……”
“充满力量?(powerful)?”
“对”。
我笑着向他描述国内音律联觉的盛况,描述那《愚人曲》中万人同聚一堂山呼海啸的合唱,并展示我激动的颜艺。他则一边随我开怀大笑,一边心向往之。
——这样的交流,在会场的每一处都在上演。
十分钟很快过去,观众回到席位,下半场已然开场。
下半场最初的关键词是什么?
我想,是人声。
《夕照》以人声的挽歌起始,带来悲壮的落幕;《flame shadow》以人声为核心,带起凯尔特音乐的别样风情;而《登临意》的人声加入则与弦乐齐鸣,为战斗的曲子更增添一分战斗感;还有那《总辖之愿》,用肉嗓代替了开头略显失真的吟唱,用弦乐不断推升高度,最后在高潮中,再用人声呈现那合成器的音效与轻微的失重感,唯留结尾怅然的人们。
在人声之余,还有那《海愿》。
老实讲,在听见这首歌前,我有一些担心。《海愿》是安静的、是深蓝色的,若是以宏大乐器合奏,未免会有些本末倒置。
而事实证明,我确实不应质疑乐队的专业性。
简单的钢琴声带动海面,唯有三角铁随之轻轻振动,原曲如同合成器的点点音效,被纯粹的乐器所取代;而当光芒流转之际,略显忧伤的大提琴接过了浅斟低唱,直至最后,弦乐齐齐奏响、彼此呼应。
——联觉啊,联觉。如同你能听出海中的点点蓝色荧光一般,这现场的感受,就好似万千升天的海嗣。
接下来,方舟那公认质量最高的几张专辑纷至沓来。《火山旅梦》的乐曲轻快明亮,将萨克斯那乐器流氓的本色尽显;《崔林特尔梅之金》的巫王曲迎来了改编,更加突出人声音;《怀黍离》的音乐中,笛子和箫成为合奏的主轴;《阳光甩在身后》的大巴扎午后,轻快明亮,富有埃及色彩——最后,还有以star为结尾的乐曲。
我听见每一曲结束之后越来越长的掌声,这隐隐似乎透露着一种不舍。
第二幕最终落下之后,乐队的指挥拿起了麦克风。她与现场的观众互动,并介绍着与《明日方舟》的渊源。
她大概是个新玩家,等级仅有86。但打开商店页面后,我发现她好像清空了商店。
在欢笑的互动中,最后一幕已然来临。
那一刻,我听见全场,在高呼一个名字:
梁邦彦。
对于国人来说,这大概是一个有些陌生的名字。但我想,你一定听过他的某些作品。
比如《海阔天空》。
——beyond的那首《海阔天空》,他是编曲。
《精武门》的《精武英雄》,龙叔电影《霹雳火》中的配乐……梁邦彦大概就是一个跨领域的大师,动画、游戏、电视剧、纪录片、电影, 乃至亚运会等大型国际活动等广泛领域,都有他的身影。
而如今,他来到了现场。像是个老顽童一般,举着话筒,介绍着与悠星及《明日方舟》的缘分。他坦言,自首次合作曲《不屈》起,到后续的《四季的旋律》,他投入了几乎全部的热情与努力来进行作曲工作。而这,亦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参与以游戏为主题的交响音乐会(梁老师原话)。
在掌声之中,梁老师已然坐在琴前,奏响了《四季》的乐章——那是我年少时最喜欢的“new age”风。
春有和风,夏有熏风,秋有金风,冬有朔风。
《春风》似有万种风情,将少年心思轻轻吹动;《夏旅》的钢琴独奏有如蝉鸣,渐入那燥热盛开的夏日;《秋醉》有如美酒般令人沉醉,小提琴的音色伴随着大提琴的浅斟低唱;《冬愿》则有如山峦之厚重与冰雪之冰冷,最后合奏之时又饱含希望,宛如ep画面中升起的太阳。
直到最后一曲,名为《不屈》(fortitude)的韩服1.5周年纪念曲响起。
我是其中的旁观者,不晓得其中的狂热,不清楚其中的每一次欢呼——但当现场的人们鼓起掌、就如给拉德茨基进行曲鼓掌伴奏时,我亦在其中,拍打着拍子,迎接着最后的高潮。
这大概是值得铭记的一夜。
那一晚,我听见了这场盛会落幕后最盛大、最长久的欢呼与回响;
那一晚,我看见所有乐器的演奏者在掌声中起身、鞠躬;
那一晚,我亦与前后所有观众一般,起身、离去,在兴奋的交谈间,消失在首尔的夜色之中。
首尔时间凌晨三点,我躺在酒店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除了因为好奇连炫三罐韩国咖啡的副作用之外,有关今晚的回忆,依旧在我神经中乱窜。
其实,在事后想起这场音乐会时,我会有一些遗憾——并非对于音乐质量的遗憾,而是有关记录方面的遗憾。
对于交响乐这般复杂的音乐来说,每一处的细腻情感与音乐处理,你是无法全部捕捉、更无法将其全部记录的。哪怕我在所有曲目间隔观众鼓掌之时都第一时间低下头,在手机上记录下此刻心中所想,都无法完美记录什么。
我知道,这世上并不存在绝对完美的音乐会。即便是那场由卡拉扬指挥的、被公认最佳的1987年维也纳新年音乐会,亦不可避免地被人们承载更高的期望与遐想——更何况,4月26日这场音乐会,是悠星第一次举办的线下音乐会。
我其实会注意到这盛会之下的些许瑕疵,比如《flame shadow》人声歌咏的气息转换;再比如对于《赴大荒》这首神曲改编的呈现——且不说原曲那超过一百个音轨的制作需要多少种乐器与效果器来还原,单单是那采样自侗族大歌的点睛之笔,便是怎样努力都无法复原的,“丝不如竹,竹不如肉”,莫过如是。
——但我相信,这世间一定存在一种完美的回忆。
因为我们总会对过去的回忆剔除其中的杂质,然后留下最美好的东西。
音乐无国界,当我在对着一位佩佩的韩国coser外放ep《mystic quest light》(国内玩家俗称为冰)时,她依旧会第一时间起反应,然后跳起佩佩的舞步——尽管由于语言的隔阂,我们无法直接交流。
我无法像一般的听众一样,绝对沉浸地投入每一刻的音乐中;我也并非什么专业音乐制作或是鉴赏人士(连业余都不太算)——但我依旧能在这旋律中找到自己的情感与寄托,并将它封存至一个个文字当中,送给屏幕前的你。
我并不知他们是哪里的学生、哪里的社畜、甚至是哪一国的人,只是当音乐响起时,他们依旧会为其所打动,依旧想起曾经那个《grown-up’s paradise》(大人们的天堂)。
我想,我来写这次音乐会最大的意义,便是在于“看见”——让人们看见,在国服如万重山般浩大的狂欢之外,还有着一群玩家,享受着由悠星创造的山外青山。
多年以后,当看见下一代孩子聚集在新潮事物的集会前时,2025年4月26日的某些观众,或许会想起他们在首尔庆熙大学观看交响音乐会的那个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