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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燕陵也是2015年加入腾讯的。在那之前,他是多玩游戏网的编辑,负责一个叫做《歪弟日报》的栏目,做了五百期。
熊君和浪燕陵聊起过理想。熊君觉得,自己在经历了一些事情后,变得挺入世的,不像大学时那么无所顾忌。大学四年,没什么压力,身边围着一帮好哥们,一起听摇滚一起踢球一起玩游戏,那是纯粹的开心。那样的日子一去不返,当生活的重量压在你身上,你不可能再由着性子来。
但浪燕陵是个挺理想主义的人,哪怕现在有了孩子。他追求的是一些更抽象的东西。
浪燕陵是广州人,今年29岁。胖胖的,戴着眼镜。语速很快,普通话不太标准,思维跳跃,信马由缰,想到哪里说到哪里。他家有一间屋,堆满了书,几千本,大多是小说。他是武侠小说的爱好者,熟读金古黄梁温,旧武侠爱读郑证因,新武侠喜欢小椴、孙晓、烽火戏诸侯、慕容无言、乔靖夫。“浪燕陵”这个网名,取自黄易笔下的三个角色:浪翻云、燕飞、徐子陵。
浪燕陵读的第一套小说是在地摊上租的《大唐双龙传》,那时他还是小学生。翻完后,拿着母亲的借书证,跑去图书馆又借了《寻秦记》。母亲把《寻秦记》锁在卧室里,只准他周末拿出来看。浪燕陵知道钥匙放哪儿,每天中午,从学校跑回家,拿了钥匙,偷偷溜进卧室。看完书,原封不动摆好,房门锁了,钥匙归回原位,神不知鬼不觉。
学生时代,浪燕陵为游戏媒体写过不少稿。拿了稿费,买书买游戏。他写过一篇《前辈们的游戏》的小说,大部分真实,小部分虚构。他的父亲是北京二炮的,复员后回到广州,在他两岁时,买了台红白机。父亲玩游戏笨手笨脚,用光枪打鸭子倒是一打一个准。四舅爱玩策略游戏,最喜欢的是《抢滩登陆战》和《太阁立志传》。还有隔壁邻居家的哥哥,经常拉着他一起玩MD游戏,《战斧》《街头霸王》《水浒传》。
等到浪燕陵工作时,父亲早已不玩游戏,四舅已经去世。一天,他碰到邻居家的哥哥。哥哥问他做什么工作,他说自己是游戏编辑。哥哥摇头,你怎么还玩游戏,不务正业。
加入多玩后,浪燕陵从同事手上接过断档的《歪弟日报》,揽了一群作者,从头做起。周一到周五,每天一期。周一“思无邪”,周二“草泥马”,周三“戏言”,周四“搜神记”,周五“阑珊处”。栏目刚开张时,最受欢迎的是“思无邪”,因为有些擦边球的内容,吸引眼球。做着做着,“草泥马”的读者多了起来。这是一个吐槽版块,抛出某个争议性的话题,让大家喷个痛快。
浪燕陵最喜欢周五的“阑珊处”,写玩家的生活和他们的喜怒哀乐。多玩的办公室在科韵路,附近有不少科技公司,员工很多住在员村四横路的城中村。有一期“阑珊处”写的是出租屋,浪燕陵请作者聊了聊出租屋的生活。在编辑结语里,他写道,如果你想找寻中国年轻人的未来,很多时候,你得去城中村的那些出租屋里找。
每天一个选题,想破脑袋。在饭馆吃饭,听隔壁桌闲扯各家公司的奇闻趣事。乘地铁坐公交,看年轻人低头都在玩些什么。在珠江新城,听白领们聊职场八卦情感八卦。到海珠广场,听老年人聊各自的家长里短。这些很生活很琐碎的东西,也被他做成选题。
春节前,浪燕陵在多玩的论坛上逛,发现很多人都在讨论买火车票的事。有人问,论坛的兄弟有没有做黄牛的。有人招呼,有没有半夜去火车站排队的,搭个伴。那时网络购票尚未普及,也没有抢票软件,春运期间,一票难求。浪燕陵约作者写了篇文章,回忆在北上广漂泊的经历。这期“阑珊处”打动了很多读者。有人留言,我是广州土著,外地的朋友留个联系方式,年前约顿饭吧。有人说,如果有买不到票回不了家的,大年三十咱们约出来,一起聚聚。
公司开年会,老板在台上发言,作为一家游戏媒体,我们已经做到全国第一。同事在台下小声说,我们做的是门户,不是媒体。
媒体追求的是独立的声音,门户需要的是流量。多玩当时最火的是游戏专区游戏论坛,《歪弟日报》日均十万的点击量,同那些热门专区相比,微不足道。论坛如江湖,看似热闹,话语权其实掌控在少数意见领袖手中。这些人握有置顶加精的权限,能够轻而易举左右论坛的风向,普通人反而失去声音。浪燕陵觉得,《歪弟日报》存在的意义,就是让普通人也有一个释放情绪的机会,所谓嬉笑怒骂皆有态度。
浪燕陵也会给其它媒体写稿,既是交换作者资源,又能挣点稿费。编辑工资不高,做了两年,依旧看不到出路。再怎么无欲无求,再怎么理想主义,总会有那么一刻,可能是夜深人静独处的时候,可能是编完稿件精疲力尽的时候,你会突然感到惶恐,害怕未来。
2015年年初,《歪弟日报》第五百期,浪燕陵把他以前写的一篇关于山寨游戏的评论放了上去,结尾处写道:“在游戏更多是一种产品,更多是一种商品的当下,我们走下去的力量除了热爱,就只剩下坚持。有些话说了500期已经足够,有些话再说多500期,也仍然未够,所以就此打住。各位看官,有缘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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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质疑《歪弟日报》,明明是一个游戏栏目,为什么很多内容和游戏根本扯不上边。浪燕陵觉得,这个栏目的读者是喜爱游戏的年轻人,游戏是修饰词,年轻人才是主语。
空明就是一个“喜爱游戏的年轻人”,今年24岁,言行举止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随意。讲话不拘小节,“蛋疼”“懵逼”“我操”,脱口而出。但思路清晰,反应也快。
空明小时候是个捣蛋鬼,和表姐双打《坦克大战》,打着打着,趁表姐不注意,调转炮口,把自家老巢轰了,还哈哈大笑。小学三年级,去舅舅家玩。舅舅握着一台透明的GB掌机玩游戏,他蹲在旁边看了一下午。舅舅说,你这么喜欢,送给你吧。又给了他几张卡,全是日文和英文的,看不懂,瞎玩。
玩得最久的是《超级机器人大战》,玩了好几年。每次假期开机,发现存档全无,只能从头打起。打得太多,下方向键失灵,怎么按都没反应。把机体挪上来,就再也移不下去。他想了个办法,每个关卡留一个机体在地图最下方,以防敌人从下面发起进攻。
和很多年轻人一样,空明从小到大没怎么看过游戏杂志。获取游戏资讯,不是通过正儿八经的媒体。大学之前,主要在盗版单机游戏下载站看新闻,看最近有哪些新游戏。但这类网站的游戏资讯太杂,混在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不好找。大学后,他被同学拉进哔哩哔哩站,看了游戏主播的视频,觉得有趣,他们不只是教你怎么玩游戏,还会科普很多其它的知识。当然,最靠谱的还是身边的小圈子,同学玩什么,跟着一起玩。
空明读的是中国传媒大学的游戏设计专业,没什么特别原因,只是觉得,游戏这么好玩,做游戏的过程应该也很有意思。进去后才发现,学得其实挺杂,什么都学一点。最麻烦的是,国内没什么专业书籍,只能自己去亚马逊淘。找了几本游戏设计的英文原版书,两三百一本,咬咬牙买下来。第一本是《Rules of Play》,厚得像块砖,抱着一点点啃。上心理学的课,陈星汉做讲座,提到《Flow》,二十多年前的老书,也被他淘了回来。工作后,他把这些书带到公司,放在办公桌上。
刚上大学,玩的还是盗版,三天两头去3DM、游民星空这些网站逛。第一年的小学期,老师布置作业,要求他们两人一组,做一款小游戏。自己动手,才发现有些东西看着简单,做起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第一款小游戏是用MFC编写的一个很简陋的平台游戏,几根线条搭成场景,控制一个小圆球往前跳,另一个圆球在后面追。四个人吭哧吭哧折腾了一个多星期,才勉强做出来。
做游戏不易,从这开始,空明入了正版的门。在Steam平台上购买的第一款正版游戏是《求生之路2》,看了游戏主播神奇陆夫人的视频,觉得这游戏不错,也不贵,只要二十多块钱,就买了。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暑假和圣诞两个时间点,趁着打折,把愿望单上的游戏一股脑清空。毕业前,总共在Steam上买了八百多款游戏。当然,很多是慈善包,喜加一。
毕业设计,空明和同学合做了一款名为《The Road》的解谜游戏。他想表现人的两面性,独处时的孤独。一个角色,两个分身。同样的场景在两人眼中呈现出不同的面貌,彼此合作才能解开谜题。这款游戏获得“中国优秀游戏制作人大赛”非专业组最佳游戏创意奖二等奖。
大三实习,空明去了北京的一家小工作室,做手游。一间民居,十来个人,围在两张拼接起来的桌子前,他的任务是用编辑器做关卡。一天,等电梯的时候,他低头刷手机,发现腾讯有个TGP部门在招人,随手投了份简历。回到宿舍,他问室友,TGP是干什么的。室友正坐在电脑前玩《英雄联盟》,头也不回地说,我操,这你都不知道啊,《英雄联盟》启动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