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们似懂非懂地应付了几句,而后便“识趣地”从书柜里翻出久未开封的扑克牌,在饭桌旁斗起了地主。对他们来说,纸牌的魅力似乎并不逊色于我们的古龙狩猎,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看,斗地主也称得上是一款历史悠久的“共斗游戏”。大人们也许并不在乎游戏的内容与表现形式,同我们一样,他们也只是想要在一年中难得的团聚时刻,与亲朋好友们共享这段宝贵的忙里偷闲。瞧瞧吧,这便是我们的共通之处,无论类型,不论媒介,谁会不爱派对游戏呢?
晚饭后,孩子们玩孩子的,大人们玩大人的,家中的两位老人总是坐在电视机前特定的座位上,时不时地看着两方紧张游戏中的孩儿们欣慰地笑着。姥姥与姥爷今年已年近鲐背,虽然二人身体健康,并无大病,但却时常会精神恍惚,言行间总像是两个不懂事儿的小孩。母亲说,姥姥和姥爷大概已经看不懂电视了,他们每天只是规律作息,开始某些食物表现出特别的依赖……
大人们当然会尽量满足他们的喜好,毕竟对于这个年纪的老人来说,饮食已是他们为数不多的乐趣。每天吃完饭后,姥姥和姥爷就坐在沙发上固定的位置,似乎是在若有所思,又也许只是昏昏欲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母亲在向我诉说这些事情的时候并无伤感,她明白,年岁从老人们身上带走了一些东西,无论最终留下了什么,都值得被宽容和谅解。
相比讷口少言的姥爷,姥姥偶尔还会主动与我们交谈。看着四个孩子坐成一排,为了能和每个人都说上几句话,姥姥经常要拄着拐杖,经过电视与茶几间的过道慢慢挪到另一头。她也许确实不知道电视屏幕里放着什么,只顾着冲着我们微笑,不急不缓地迈着步子。这对紧张游戏中的我们来说是不小的挑战,四个人左顾右盼、上蹿下跳,寻着微妙的视野间隙盯紧自己的角色。一个不留神,游戏角色便难逃落命,可我们从来不会因此而产生些许抱怨。无可辩驳的是,姥姥脸上“天真无邪”的笑容便是这房间中不容违背的绝对法则。
我依稀记得一个场景:舅舅和二姨坐在旧时老宅的饭桌前,玩着红白机上的坦克大战。大人们围在一旁,孩子们则冲着屏幕指指点点、大喊大叫。那时的姥姥和姥爷也同今天的大人们一样坐在一边,嘴中偶尔念叨着些什么,却总是被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吵闹声所盖过。我并不确定他们是否对游戏产生过兴趣,因为虽然作为观众,他们眼中映照的却并非是电视屏幕里色彩斑斓的图像,每当我回头望着他们,姥姥和姥爷也总会第一时间看向我,对他们来说,游戏中的孩子们或许比游戏本身有趣得多。
我不禁开始想象,明年、后年的春节又会是什么样呢?我当然希望能在每一年完美复制此刻的其乐融融,但我们终究是要成长、体验人生的必经阶段。或许就在不久的将来,如果这些孩子也组建了家庭,有了另一群可以加入游戏的孩子,大房中的团圆又会发生怎样的变化?我们是否也会像自己的父母一样,交出自己手中的手柄,成为观众?想到这里,我忽然担心起来,我预感到岁月依然会从我们身上乐此不疲地夺走一些宝贵的东西,而对于它将要给予的,我似乎还没有做好准备。
至少目前想来……交出手柄是不可能的,甚至也不会给他们抢的机会
人类学学者认为,电视的出现取代了自古以来,“火源”之于人类部落的重要意义:从篝火到壁炉,火源为人类带去了安心与满足。当人类盯着火焰时,就会进入一种出神的状态,这会让我们的大脑感到一定程度的平静和安宁,这是自然进化的结果。而在大多数现代家庭中,电视屏幕取代了篝火与壁炉,它们都可以在黑暗中发出光芒,也会具有相似的光线闪烁。更加便捷的是,电视不需要家庭成员通过讲故事的方式来招待其他人,这种现代的火焰自己就能将形形色色的故事娓娓道来。
每到过年的时候,我就总会对这番理论深有感触。因此,尽管“电视的终结”、“主机游戏的终结”之类的言论总是在新闻中不时出现,但我绝不认为电视游戏或同屏游戏会被任何形式的娱乐方式彻底取代。毕竟,自从人类起源开始,家庭中的火源就已经与我们紧密相连了。作为火源旁的玩伴与观众,亲人们和我一起见证了电子游戏在电视中燃烧出的温暖而动人的火光。虽然这样的团聚是如此得短暂,假期过后,大家又将各奔东西,回到自己独当一面的生活,但这份暖乎劲儿早已驱走了年末最后的寒意,为崭新的一年充满了热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