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英雄联盟》开发商拳头游戏背后的性别歧视文化
“这样的工作环境是在取悦男性”
拳头游戏一直在寻找有进取精神、有热情的潜在雇员，并且会在评估阶段给予一定的奖励。“求知若饥，虚心若愚”被写在了拳头游戏的章程里。还有一句口号说：“忠言逆耳，我们要坦诚相待、互帮互助。”然而，有十余名受访者表示，这句话在实践起来，就是谁说话的声音最大——通常是男性——谁的诉求就会被听到。
拳头游戏的女性雇员在采访中表示，在公司上班的日子里，有一多半的时间，她们在会议中的发言会被男同事打断。而当她们说出自己的意见时，基于公司章程，她们会被处罚。已在今年三月离职的前任玩家关系专员 Kristen Fuller 表示：“真的插不上嘴。我正在说话的时候，其他人也开始说话，而且说得比我还更大声。很多男性不接受拒绝。”
图片来源：拳头游戏官网
另一位前雇员的工作环境以男性居多，当她拒绝处理秘书工作（诸如调节空调温度或改变办公室布局）时，这些人会嘲弄她，完全无视她并不是一名秘书。“我觉得这样的工作环境是在取悦男性”，她表示，“我去参加站立会议的时候，就有很多男同事插嘴。我认识很多女同事都在讲话中被打扰了，有的女同事在与男同事争执的时候会感到不适。我不觉得我有能力说服他们。”她是个内向的人，总觉得自己是一块拳头游戏门口的擦鞋垫。2016 年，她实在受不了了，辞去了工作。
“在公司里，人人都能公开发表意见，即使有些意见不那么有建设性”她说，“开会的时候，人们会对彼此说一些很过分的话，会变得非常有攻击性。她离职的时候觉得又气又怕，甚至不敢和同事告别。如今，她庆幸自己终于离开了那个鬼地方。
图片来源：拳头游戏官网
“贴标签可不能为自己的无能开脱”
来自拳头游戏不同部门的十余名女雇员以及三名男雇员表示，女同事的声音确实常被声音更大的男同事盖过去。在邮件中，拳头游戏的发言人表示，拳头游戏并不“认同攻击性和外向人格是企业文化的一部分”。
2016 年 5 月，Kotaku 收到了一封来自拳头游戏的内部连锁电子邮件，其中讨论了“如何在鼓励外向性格的职场环境中召开会议，以求使女性，内向性格的人以及远程办公的同事们感到公平”这样的问题。在公司的联合创始人之一马克•梅里尔就会议中的攻击性行为发表评论后，两位雇员表示，老板的这套说辞简直是不知就里。
“贴标签可不能为自己的无能开脱，” 梅里尔在邮件中回复，“人人都应该清楚自己的优点和缺点，并且要好好学习如何克服缺点。”他说，尽管管理者理应帮助每一个人都能参与到会议中去，可是，对于那些难以融入拳头游戏企业文化的人来说，领导和团队不愿与他们共事“也绝非稀奇”。他接着说道，有许多性格内向的雇员克服了自己不敢在会议中开口说话的问题，并且没有提供任何反馈意见。他又补充道，“唯一需要注意的是，有些人总觉得世界应该屈从于他们的期望，不管他们的要求有多么无理。”
“‘无能’这个词真的言重了”，Fuller 对梅里尔的措辞表示不满。“这是什么意思？性格外向的人没准还觉得屎是香的呢，但性格内向的人却没办法与其争辩。”
“他简直就是在把拳头游戏那一套极端的‘文化契合’理论强加在每一个人身上，还说如果有人难以适应，那他就不属于这里。梅里尔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他的屁股决定了他的脑袋”， Fuller 说，“这已经毫无疑问构成了歧视。”
一位拳头游戏的前雇员同意她的看法并补充道，“我觉得那封邮件是在说‘拳头游戏只适合狭义上的一类人’，只不过这一类人通常恰巧是男性。”拳头游戏的发言人表示，公司希望所有的“拳头人”都能“拥有自知之明和成长型思维”，亦即“能够踏出舒适圈……我们所有人都必须通力合作，以求做出最佳决策。”
图片来源：拳头游戏官网
现任及前任雇员指出，对于女性的双重标准让这种“侵略性文化”变得更糟糕了。一位前雇员表示：“我自己就曾因为某样事情而争论不休，我在乎的事情从来不会被认真对待，除非被男性或者游戏玩家说出来。”莱西，这位曾拜托自己的男同事在会议上提出同样想法的前雇员也认为，这种不平等现象比比皆是。
一位在 2016 年入职的女雇员表示，在看到那封关于会议的邮件以后，她非常激动，认为自己终于找到了一家与自己价值观相符的公司。她认为自己很坦率、直接，并且很喜欢拳头游戏内部这种开放式交流的环境。然而，在公司呆了快三年，她仍然没有得到晋升。
“当我的个人发展和晋升受到阻碍时，原因已经非常明显了”，她说道，“我有一说一，会公开给予反馈意见，也会挑战其他‘拳头人’的权威。这些都是拳头游戏写在纸面上的价值观，但从企业文化层面解读以后，一些重要的利益相关者，上级或是同事会觉得我说话太直接了。”她在采访中反映，她的主管曾说她太过情绪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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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对有关性别歧视的反馈视若无睹”
“做一个心直口快的女人太不容易了”，她说，“我很努力地想成为那个写在纸面上的‘拳头人’，尽可能地满足那些价值观的要求……我观察到，男同事这么做的话，就会很容易成功，会得到晋升，其他同事也会很认同他的领导。可我不觉得女性雇员有机会成为那样的领导者。”她补充道，在她收到的评估反馈中，有大概三分之二的内容不是关于她的工作，而是关于她的个性。
El-Sabaawi 表示，她正在训练拳头游戏的领导层认同与会者的不同个性，并帮助包括女性在内的边缘化群体。拳头游戏的女性高管证实，他们已经认识到了这一问题，并且正在尝试解决。对于拳头游戏的反馈文化使女性雇员处于劣势的这一问题，El-Sabaawi 回应道：“我们正努力与‘拳头人’建立联系，询问他们对于反馈机制的看法。公开反馈并不意味着人们可以无缘无故地给同事刻薄的评论。”
如果拳头游戏真的重视雇员的反馈的话，那么当女性雇员指出这种企业文化会让她们处于劣势的时候，领导们会得体地进行回应。然而，许多女性却表示，当她们企图指出性别歧视问题的时候，她们的诉求被无视了。一位前雇员说，每当她想要跟同事解释为什么“贱人”（bitch）和“娘们”（pussy）是性别歧视，或者想跟同事反映男性在会议上打断女性讲话会让她们觉得被轻视的时候，这些同事会提出强烈的抗议。“突然之间，话题就变成了为什么我要恶意揣测、不信任别人”，她说。
图片来源：拳头游戏官网
拳头游戏有一句口号——“无条件信任”，也就是说要相信同事的本意总是好的。对于这位女雇员来说，这句口号宛如咒语一般，每当她想要纠正同事们的性别歧视习惯的时候，就会被拿出来当挡箭牌。“如果他们反复这么对我，而我还不信任他们没有恶意，那就是我的错了。”她说，“我被他们说得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问题。”
一位男性雇员在采访中表示，他们也注意到了，拳头游戏的反馈文化并不维护女性权益。一位在拳头游戏工作过很长时间的男性雇员说：“给我的感觉就好像，这种文化只适用于对男性有好处的情况。这种形式的反馈文化只考虑工作事务，而没有考虑到性别因素。”
“公司对有关性别歧视的反馈视若无睹”，另一位男性雇员说，“拳头游戏是一家刚起步的创业公司，口号都是些‘挑战传统’和‘反馈文化’。可是公司在处理社会问题的时候，这些口号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让人感到很难受。”
“没有性别歧视的人让有性别歧视的人主掌大局”，第三位前雇员说，“他们有权有势，却从没说过‘我可去他的性别歧视吧。’”
拳头游戏的雇员在参加入职培训的时候必须要戴这样一顶帽子。图片来源：拳头游戏官网
“它已经变味了”
领导者们想要把拳头游戏塑造成一个精英管理制的企业，并且告诉雇员们，公司会优先基于绩效提供晋升机会。拳头游戏官网的招聘页面承诺“我们拥有精英管理制的绩效评估系统，提供无缝、公平的晋升机会”。
但受访者则表示，轮到晋升女性雇员的时候，拳头游戏并不像它宣传的那样施行精英管理制度。受访者说，基于拳头游戏的核心价值观晋升雇员，就是晋升那些符合 “理想拳头人”形象的雇员，这一形象往往倾向于同一类人群。而当这类人独揽大权以后，就会拉帮结派。有些男性雇员单纯因为自己对原来的工作“感到厌倦了”而得到晋升，三名受访者用“任人唯亲”来形容拳头游戏的招聘理念。
“即便他们声称自己在奉行精英管理制度，但‘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简直太深入人心了”，此前曾在拳头游戏编辑团队任职的女雇员 Jes Negrón 说，“人们在谈论‘精英管理’的时候总带着一丝讽刺意味，大家心照不宣，都知道它已经变味了。”
图片来源：拳头游戏官网
“特权和偏见粉饰了公司的价值观”
在旁观者看来，很难判断一个人是否值得晋升，也难以评估其领导能力。同样地，我们也很难说女性雇员就比她们的男上司更胜任这份工作。不过，有很多拳头游戏前雇员都在采访中讲述了类似的遭遇，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女性雇员承担管理工作以后，守着一成不变的职位和薪水，眼睁睁地看着公司提拔了一个资历明显不如自己的男性雇员。
一位前雇员表示，在她入职之后的三个月里，一直觉得她的上司工作表现欠佳，她决定收拾他留下的烂摊子（这位上司后来被降职）。遵循拳头游戏的口号“一直渴望”，她成为了团队的实际负责人。她要指挥招聘，带头开会，汇报工作进展，统筹新项目上线。与此同时，她还要做自己的工作。她在采访中表示，上司一直在告诉她很快会得到晋升，一位前同事也证实了此事。结果，有一天，在聚会上，一位拳头游戏的高管开始吃她的豆腐，当她回避掉了以后，一切都变了。尽管她已经是团队的负责人了，“一个大概比我少三年工作经验的男人”获得了晋升。他与那位在聚会上对她动手动脚的高管是密友。
一周以后，领导告诉她，她是团队里宝贵的人才。她说，“我被公司抛弃了。”当她想要获得反馈意见时，人们都说不出来她到底哪里做错了，这些人也都同样难以置信（Kotaku 从前同事处证实了此事）。她最终在2017年被辞退了，“他们像对待罪犯一样把我赶出去了，甚至不让我拿走我的包。”（当被问及此事时，拳头游戏表示不会针对个别的“人才相关事件”做出评论，但公司同样“不会容忍”这种行为。）
图片来源：拳头游戏官网
拳头游戏一直鼓励雇员做超出他们薪资水平的工作，以证明自己值得获得晋升，晋升后，公司则会补偿你的付出。拳头游戏的办公室主任 Sarah Schutz 表示，对于她来说，这是有益的：“我一直都知道我想要在什么领域工作。如果你清楚自己想要改变什么，那就提出问题，来改造这里。”她补充道，“没有人会告诉你下一步该怎么做……让我成功的一部分原因就是我渴望得到成长，我会行动起来解决一个又一个难题。”
另一位女性雇员则认为，这种晋升机制对她们十分不利。Jes Negrón 表示，在她上司晋升以后，她一直在顶替上司的工作。这样工作了快一年以后，她觉得自己有资格得到那个职位、获得应得的酬劳。她向领导提出申请，结果领导给了她一份公开的反馈，只说她目前的工作很成功。一位前雇员也证实了此事，Negrón 的确一直在做着超出了职位范围和薪资水平的工作。
只不过，Negrón 一直没有机会晋升，甚至连一次面试也没有，公司反倒给了三名男同事补缺的机会。当她请求上级说明原因时，上级告诉她，她“做得还不够好”，公司想要给更负责任的男性雇员一个机会。“我不得向50多名同事宣布，将由他人带领团队。这大概是我一生中最尴尬的时刻了。” Negrón 不久后向人力资源部投诉，称她真的“受够了”。
“这种事很常见”，她说，“很明显，拳头游戏口口声声说他们遵循精英管理制度，但实际上，占据绝大多数的男性用自己的特权和偏见粉饰了公司的价值观。”另一位女雇员表示，一位比她的资历少五年却与她平级的男同事，因为觉得“对原来的工作感到厌倦”而得到了晋升，而她总在做着诸如整理日程表等大材小用的工作。她还愤怒地说，这名男同事之所以得到了晋升，是因为他只是想要试着管理她。“我觉得他们还希望我不会介意”，她说。
图片来源：拳头游戏官网
“高管团队没有彻底思考”
为何女性会觉得自己在公司难以晋升？一位曾与拳头游戏高管团队共事的男雇员对此有自己的理解。“女性不受待见是因为男性希望创造一个能随时讲荤段子的环境”，他说，“他们想要一个能受自己控制的团队。”他推测，如果有更多的女性进入联系如此紧密的高管团队的话，企业就会失去它的“兄弟文化”。
两位受访者表示，2016 年，拳头游戏的高管就多样性话题发起了一个圆桌会议，有人提出，高管团队缺乏女性。有几位女性雇员表示，领导们对她们并不赏识。几天后，拳头游戏请来了女 coser 团队 Spiral Cats，她们穿着性感、暴露的衣服在办公室做巡回表演。
一位前雇员表示，“我喜欢角色扮演，也很支持女权，但在召开多样性会议以后请她们来表演，我还是觉得不妥。”当被问及此事时，拳头游戏的发言人称，公司经常会请来“社群创造者”做表演，邀请 Spiral Cats 的这一举措，在某种程度上是由男性和女性雇员共同决定的。
图片来源：Spiral Cats
拳头游戏的平台总监 Oksana Kubushyna，这位全公司地位最高的女性雇员解释说，质疑拳头游戏的晋升制度是否公平的人，或许正是那些不常接触高管团队的雇员。Kubushyna 正负责评估其团队的薪酬结构，比较雇员之间的绩效水平。她说，“同一职位的考核标准是一致的。”当被问及是否正在研究为何女性与男性的工作表现不一致（是否存在结构性问题牵制了女性的工作进度）时，她表示，“我觉得它并不值得我花心思去研究。”
对于一位男性雇员来说，拳头游戏对于精英管理制度的痴迷，源于公司的习惯性误解。他们不明白为什么有的雇员可以在这间大型 MOBA 游戏制作公司茁壮成长，而有些人则不然。他说，“他们很容易觉得‘啊，所有这些白人男性能够掌权都是因为他们业绩突出’，因为他们告诉自己，我们在施行精英管理制度。但是，精英管理制度不适用于一个不以工作能力为考核依据的环境，这就导致了很多其他问题。他们只看到了那些获得晋升的人们，却没有进一步思考为什么其他人没有获得晋升。”
拳头游戏的价值观。图片来源：拳头游戏官网
像拳头游戏这样的科技公司，正用它熠熠生光的想法和巨大的影响力吸引着成千上万的满怀希望的人。人们希望自己能够成为这份伟大事业的一部分，希望能在其中获得属于自己的成就。但就像淘金者一样，一些“拳头人”在其中获得了亲密的联系、获得了最好的技术、获得了成功的秘诀、获得了认同与鼓舞。而另一些人——主要是女人——却总为他人作嫁衣。成功往往与他们无缘。在工作中，他们并不比别人少出力，也不比别人笨。然而，上层建筑却总让他们的同事获益，这让他们难以融入企业文化。
用一位现任女性雇员同事的话来形容拳头游戏的上层建筑，就是：技术负债。
她说：“如果根基不好的话，那么你越发展，就会花越多的时间修正错误。”在拳头游戏这一间公司里，就有二十余名现任及前任雇员经历或目睹了企业文化和结构对于女性的不公，而这种企业文化和结构也为很多其他企业（如游戏、信息安全、硬件、软件、数字市场等）和科技巨头所共享。这位“拳头人”接着说，“拳头游戏发展得太快了，在一个尚未完备的组织架构中鼓励多样性，伤害了我们很多人。我们正在尝试弥补过错，可是，想要纠正前人的错误太困难了，只能重新开始做正确的事，并逐渐为它添砖加瓦。”
Kotaku 的推特页面
译者的话：
Kotaku 在 8 月 7 日发布本文后，其站内评论高达 500 条，而其推特上的转评数也有上千条。许多人都证实了本文中的歧视现象并非夸张，还有更多人说出了自己的故事。
我们总是觉得男性应该顶天立地，所以对“娘娘腔”感到厌恶；我们总是觉得女性应该温柔体贴，所以对“女汉子”嗤之以鼻。而在职场中，这种现象尤其明显：男性获得晋升，常会被认为是业绩突出的奖励；女性获得晋升，则会被认为是靠出卖肉体上位。
“男主外、女主内”是植根于中国人心中的刻板印象，可它却在无形中束缚了两性之间的平等。为什么女人就一定要在家相夫教子？为什么男人就一定要在外闯出一番事业？用不平等的眼光看待一个人是歧视，给予一个人过多的期待和压力也是歧视。不难发现，我们每个人都是性别歧视的受害者。
当有人说要“少数服从多数”，可总会有一部分多数派群体侵犯少数派群体的利益；也有人说“真理掌握在少数人手中”，但也总会有一部分少数派群体进行道德绑架。显然，我们需要的并不是这种非此即彼的社会关系。只有认识到个体之间的差异，学会接纳彼此的不同，才能达成真正的理解。
当你看完了这篇文章，也明白了性别歧视带给我们的伤害有多么严重。如今唯一剩下的问题就是：我们离真正的平等，还有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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